太多了,尤其在农村。
我姥姥以前,总爱说:人老了,不是人。
是的,人老了,没有收入,没有退休金,没有医保,那真是说难听的,连人都不如。
为什么这么说呢。
我姥姥有两个儿子,一个女儿。
年轻时三十来岁就守活寡,因为我姥爷盖房子从高处坠落,摔断大胯,在床上躺了 10 余年去世。
期间不断有人劝她改嫁,但是考虑到我两个舅舅,还有我妈妈,姥姥没有离开这个家。由于自己丈夫瘫痪在床,姥姥就把自己精力与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。对两个儿子尤其是长子大舅,百般疼爱与欣赏。对我妈妈却非常苛责,把压力与生活的苦水都发泄到我妈身上。我姥爷的换洗衣服与床单很多时候都是妈妈洗,在大家精心伺候下,姥爷十年没长褥疮。
妈妈很怕姥姥,对姥姥言听计从。两个舅舅都是很下力干活,少言寡语的老实人。
我妈为了自己娘家兄弟和瘫痪在床的父亲,一直等我姥爷去世才结婚。
姥姥家的老房子院子很大,有一棵老榆树。老房子有大三间朝阳,还有西屋。在农村,西屋一般是乘些杂物,不住人。还有一间小北屋,不朝阳,白天进去也得开灯。现在回想那个小北屋也就我们现在一个普通卧室那么大。
大舅在小北屋结了婚,分家就分的小北屋和西屋,大舅妈生了大表哥。
两年后,姥爷由于在床上躺的太久,身体机能也不行了,生了褥疮,没多久就去世了。妈妈也出嫁嫁人了。
姥爷去世时不放心他小儿子。小儿子一个眼残疾,至今还没有媳妇,我姥姥说你放心吧,我一定要给小儿子取上媳妇。
此时就剩姥姥和小舅住大北屋了。
后来大舅又有个二胎儿子也就是我表弟。大舅家得一家四口挤在一个黑屋子里,想去宽敞大北屋住,姥姥没同意。
是心狠吗?贪图享受住大北屋吗?
因为那家里时穷,守寡的姥姥没有能力再盖房子给儿子们。只能捂住手里仅有的、也是姥爷盖下的房产,分配给两个儿子。
让俩儿子都利用现有的贫瘠资源先成了家,取上媳妇,再慢慢打拼过日子,盖新房子。也是那个时代的无奈之举吧。
小舅舅眼还残疾,肯定更不好找媳妇,想让小儿子先住着大北屋,到时可好给小儿子说个媳妇。
大舅妈于是对此事心怀怨恨。
我小舅因为小时候吃坏东西,左边眼睛视力几乎为零,一直没有媳妇。
但是小舅特别争气,自己下力挣钱盖了一处新房子,就把我姥姥接到了自己盖的新房子里。
姥姥那时活的挺滋润,平时她就是干净利落爱面子的人。给小舅做饭,缝缝洗洗,院子里养满了花,餐桌上总是很丰盛,家里窗明几净,家里温馨舒适。那时去姥姥家有好多好吃的,大舅家两个儿子,一个表哥,一个表弟,我们一起玩。
正常,大舅家两个儿子就爱去小舅家,小舅没有孩子,也喜欢他们。午饭,晚饭,很多时候都他们就在小舅家吃。
由于姥姥搬离了老房子,大北屋空置出来了。大舅一家四口就顺利补位住进了进宽敞的大北屋。小北屋呢这时就乘了杂物。姥姥也没说啥。
姥姥当时默认的态度,让大舅一家觉得,你搬走了,你小儿子子也有了新宅子,这老宅子当然就是我们的了。
后来,在姥姥的张罗下,经媒人介绍,带九岁男孩的小舅妈和我小舅结婚了。
虽然小舅妈死了男人又带个儿子,但是姥姥好歹完成了姥爷的遗愿,给小舅取上了媳妇成了家。
姥姥这时也软松了口气。两个儿子都结婚有媳妇了。也有了两个孙子,一个继孙子。小儿子下力凭本事在村里盖了新房子,不说可以扬眉吐气,也算从年轻守寡的日子熬出来了。
小舅妈带着儿子和姥姥小舅住在一个院子里。
时间长了,婆媳在一起里终究是不行。我小舅妈说大舅家两个儿子跟我姥姥天天吃饭,吃的都是她家的,然后说我姥姥光给自己两个亲孙子吃好吃的,不给后来的孙子吃。
天长日久,日积月累,一年后,小舅妈终于爆发了,骂了我姥姥老不死的,说这个家有你没我,有我没你,反正我是不在这个家不呆了。
姥姥不能眼看着千辛万苦给小儿子娶的媳妇跑了吧,自己只好搬出来了,搬到哪?小舅的隔壁是个小学校,正好,放暑假,学校没人。就搬到一间乘体育用品的房子里,还挺宽敞。
为什么这样?因为姥姥找村里干部,让他帮助解决解决自己住宿问题。
村干部找到两个舅舅说:你们都结婚成家了,你们母亲含辛茹苦,把你们养大,看让老人以后住在哪里?要不老母亲轮着也行,在你家住一段时间,再去你家住一段。
大舅知道大舅妈对姥姥心怀怨恨,不愿和姥姥在一起住,没说话。小舅刚找了小舅妈,小舅妈带着个丧父的儿子来到新环境,肯定一切为儿子利益着想。如果让姥姥回去,小舅妈和姥姥水火不容,肯定带自己儿子走人。小舅也不敢出声。
村干部一看俩儿子没吭声的,不能让老人睡大街吧,无奈说 : 不行先住学校吧,你们再协商管老人的问题。
后来天冷了,住在那个学校太冷了,妈妈就把姥姥接到我们家了过了一个冬天。
期间,大舅来过,对姥姥说,娘,你回去吧,村里给你批了块宅基地,让我们给你盖房子。你看你大孙子也十五了,趁着我还能挣钱,能巴结着盖房子,我先用你的宅基地给你大孙子盖起房子来,等你大孙子到了年龄,批了宅基地,再给你盖,你回去先住老宅子里的小北屋行么。
姥姥不愿住小北屋,没有回去。
快过年了,姥姥不愿在闺女家过年,觉得太没面子。寻思两个儿子肯定来接她回去过年么。结果腊月三十了。也没有来的。姥姥只好自己回去了,走时对我妈说 : 妮啊,我没寻思他们心这么硬啊。
回去住哪,只能住那间小北屋啊。因为大北屋这时大舅一家四口住着。姥姥只能在小北屋住下了,这一住,一辈子就再也没挪窝。
大舅在本批给姥姥的宅基地上,盖了一栋二层的房子,考虑到两个儿子,一个儿子一层。
盖完这个房子大舅也是倾其所有,身体也不太好,干不了重活,大舅妈一直在家当家庭主妇也没上过班。带着两个儿子,日子过得很艰难。
就这样生,姥姥一人在小北屋里住,大舅一家搬到新二层房子里去。没钱装修,就毛胚着匆匆住进去了,因为大舅妈和姥姥在老院子一起住不舒服。
小舅一家呢,小舅妈和小舅很下力干活挣钱攒钱,就一个儿子,过得也算滋润。
姥姥自己给饭店里包包子还有一点收入,长病呢两个舅舅平分医药费。冬天烧炭,也是两家平分。这样过了几年。
大舅再也没提给姥姥批宅基地的事。姥姥又再次默认了,寻思我一个老太太了,批啥宅基地盖房子啊,我还是住我的大北屋就行。
但是明明是自己的大北屋,大舅妈却上锁了,姥姥竟不敢开口要求进去住。
那时的姥姥即使住在不见阳光的小北屋也是很有信心的。姥姥以为那时让大舅妈他们一家住这间小屋子,是委屈他们了,现在大舅妈让她住这间小屋,等自己住几年小屋子,年纪大些,大舅妈心里的怨恨消了,就能让自己住大北屋了。
期间一直有人给我姥姥介绍老伴,都是有退休金的精神老头,姥姥不是那样的人,觉得一生就认定我姥爷,死了能清白见我姥爷。年轻都不走,现在更不走。还有两个儿子,如果自己年迈的母亲跟了别的老头,怕他们没面子。
姥姥住的小北屋只有门口能有一点光明。里面被一张床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空间,有一对衣服箱子是她的陪嫁。一张桌子,还有姥姥的外甥给的一对小沙发。收拾的干净利落。门口一个炭炉,做饭,烧水。
大北屋和西屋被大舅妈锁上了。后来大舅妈效仿村里的妇女们想在家养鸡挣个收入,在哪养呢?大北屋和西屋养的鸡,鸡笼三层的,大北屋,西屋都是鸡。屋地上全是鸡粪。院子里鸡声鼎沸,好不热闹。
村里人都笑话大舅一家,本来就是老人的大北屋,却上锁不让住,大北屋宁愿喂鸡,也不给老人住啊。
姥姥年纪大点了,不给饭店包包子了。自己在院子里种点菜自给自足。
姥姥盼啊,盼啊,盼着大舅妈啥时候不养鸡,腾出屋子来,能去大北屋住。大舅妈养了几年鸡,不养了,又锁上门。十年过去了,大舅妈就是没有让她去大北屋住的意思。姥姥一直好意思张嘴。
大舅妈理所当然认为老院子包括大北屋都是他家的,姥姥竟也默认,不敢言语。
这十年里姥姥确实老了。
小舅和小舅妈没白没黑的干活,省吃俭用,在自己的房子隔壁给自己的继子盖了一处特别宽敞的大房子,带有大院子,大门宽敞的可以直接开进私家车。光是朝阳的房间有就六间,在村里也是头一号。
大舅家的大表哥快结婚了,姥姥再次满怀信心,以为大舅妈会顾及乡亲们的面子,还有新媳妇的面子,让她去大北屋的。毕竟大舅一家住二层的房子,新媳妇上门叫奶奶在这个小黑屋里不好看吧,况且,自己都有儿媳妇了,也得给下一辈树个榜样吧。
但是,没有。
从那,姥姥眼睛里的光,越来越暗淡了。
这十年里,大舅妈和小舅妈从开始的面和心不和到后来冷战,到后来老死不相往来。
因为我姥姥住的小北屋在我大舅妈看来,这是我们的房子,光住我们家房子,你们怎么不提供住房呢?
但是我小舅妈就以为老家里西屋和小北屋是你的不假,但是大北屋是你的吗?为何锁起来不让老人住呢?你们的二层房子是用谁的宅基地盖的?为何现在不说给他姥姥批宅基地盖房子了?你还是老大呢,为什么不带头商量养老?
大舅妈觉得姥姥光疼自己小儿子。小舅妈就觉得姥姥向着大儿子。
谁,也认为谁有理,谁,也认为自己吃老亏了。
后来大舅一家干脆不往姥姥跟前走了,每天就是我小舅去给姥姥送点馒头,因为我大舅不敢近身,对我姥姥不管不问。
我小舅替我姥姥种着她的口粮地,小舅打了口粮就换成钱给姥姥买炭过冬。小舅还拿着我姥姥每月一百元的老人钱,给我姥姥买馒头。
小舅也想给我姥姥质量好的生活,可也怕小舅妈叨叨。小舅妈说:你天天往你娘那去!你哥咋不去!你娘就生你一个儿子怎么什么都是你管!为什么不找村里干部让两个儿子都养老!
我大舅妈就觉得一个老人一个月吃不了一百元,还有口粮地的粮食,卖了钱,能都买成炭吗?你还有剩余的好处呢。小北屋里他姥姥电灯泡用电还是我们掏钱呢。最后干脆啥也不管了。
我姥姥最后几年得了老年痴呆,只有我妈妈和小舅在她身边。小北屋里堆积满了姥姥捡来的破衣服,旧塑料制品,无法下脚,没有立锥之地。
一个当年要强的女人、独自养大三个孩子的女人、给两个儿子成家的女人、看大了两个孙子的女人,即使男人瘫痪了,也发誓要带孩子们过好日子的女人,一个想至死随夫,想在村里挣一口气的女人,终于没有力气了。
被时间与这人世间的坎坷与磨难无情的催成了一位老妇人。
我妈隔一两周就去给她收拾,平时隔最多不到三天就给她送饭,自己在家做好的蒸包,水饺,火烧。
有一次我妈说你姥姥一口气吃了五个火烧,饿坏了。小舅到是每天都去,放下馒头就走。后来屋顶也破了一个大洞,大舅不修,小舅也怕大舅妈,不敢动她房子。姥姥晚年可以说特别凄惨。
但是每个儿媳妇都认为自己特别孝顺。特别不容易,特别深明大义。
大舅妈觉得: 老人住我们房子呢,凭什么不去你小儿子家。我们让老人住房子没去你家就不错了。
小舅妈觉得: 你霸占老人的大北屋,还不管老人吃喝,对老人不管不问,本来给老人的宅基地,你却自己盖了房子。
你攀我,我攀你。攀来攀去,攀不出理来。
姥姥最后那几年几乎是没有人的尊严。人在一个逼仄没光亮的地方生活久了,心也会暗淡。小北屋阴暗潮湿,普通人进去呆几分钟都压抑坏了,住久了身心都会不健康。我姥姥却住了 15 年。
姥姥终日破衫褴褛,蓬头垢面。我妈去了给她烧壶水洗洗脸,烫个毛巾擦擦满是黑泥垢的双手,下点面条,打个鸡蛋。姥姥狼吞虎咽。
我妈看到姥姥的境遇,觉得没有改变的可能了,哭了,说:娘你这样一个人不行啊,我接你回我家。姥姥说我妮啊,我有两个儿子,凭什么住闺女家啊,我死了也不住闺女家。
妈妈没办法,只能跑得跟勤了。妈妈也是快六十的人了,差不多每天都要去一次,去了把满屋子垃圾扔了,姥姥再捡了填满屋子。小舅有时也帮着打扫,小舅每天都过去,送馒头,看我姥姥,但是还上着班,也是匆匆放下馒头就走。
妈妈每天去给姥姥做口热乎饭,去给姥姥洗裤子,因为姥姥后期有点破罐子破摔,你们不是都不管我吗,我就拉尿在屋里,您们能看下去吗?迫于村民舆论也得管管我了。
姥姥对自己太自信,没想到会落到如此境地。以为年轻守寡,对孩子们不离不弃,孩子们这么懂事,不说管她好,至少不能不管不问吧。她逢人便夸的两个儿子,让他骄傲的儿子们,不至于让自己老无所依吧。
可现实狠狠打碎了姥姥的自尊。
她不相信这个现实,有点逃避这个结果,最后甚至有点小小疯魔。说话,啊啊啊的,自怨自怜。
亲戚们看不下去,说我大舅:把大北屋门打开让你娘住,本来就是你娘的房子,怎么你们锁起来!?大舅可怜巴巴的说 : 我说了不算啊。还有一个亲戚说我大舅:你是老大,得带头为你娘养老啊。俩兄弟商量着别让你娘掉地下。大舅无动于衷。大舅妈过年干脆不让大舅走亲戚,怕亲戚们说。有一个劝的比较厉害的亲戚,大舅妈甚至和人恶语相向,不相往来。
舆论不好听,背后被人戳脊梁骨,没有在乎的。亲戚的话也没有听的。天天去给姥姥打扫洗涮就是我妈妈一人。
还是没人管姥姥……
小舅家的继子也结婚了,大舅也有了孙子,没有人搭理我姥姥,没有人尊重她。他们住着宽敞明亮的房子,都置办了私家车,没有人让我姥姥去屋里坐坐,更没有人用车载她去哪里玩玩。两个孙子媳妇也不叫她奶奶。不让她靠近自己的新家,说她脏,身上有尿骚味。
就这样,她继续在小房子里,没有了盼头,没有了希望。
两个舅妈也都熬成了婆婆,抱上了孙子。
没有人有功夫管姥姥。
姥姥开始歇斯底里,开始咒骂她的儿子们,我妈去了也骂我妈。说那时我应该把你们都掐死啊!我想去养老院,但是我不是五保户,我都不如五保户啊!娇儿无孝子啊!
五保户必须是无儿无女的老人,把房子交到村里,就可以免费住养老院了,国家管。我姥姥想申请低保,但是政府说你有儿有女,儿子的房子宽大气派,孙子也都有车,不符合条件。
你们为什么不管我啊,不管我,我要找政府。有邻居说,你把大北屋的锁砸开就行啊,自己进去住,你大儿子家还能再撵你出来啊!
姥姥说,不行啊,不行,我不能这样啊,这样我大儿子在家更作难啊!我知道,他在家说了不算啊。我相信,他们会给我开门让我住的……
有些亲戚实在看不下去,劝我妈去找两个兄弟一起商量姥姥的养老问题,因为我妈是大姐。我姥姥说,妮啊,你别去,别去得罪他们,你找也是白找,找就找出仇来,我还能活几年啊!你和你兄弟以后还得处啊。
她看大了大舅家两个儿子,两个孙子是她心头肉,是她的宝贝蛋。但是后来他们也几乎不踏进老院子一步,不靠近我姥姥。
有一次,我大表哥在路上看到姥姥,气呼呼指着她说 : 你以后再对外人说我们家不管你,你给我试着就行!
姥姥已经没有眼泪了。抱着个冷馒头,烧水也不愿爬起来,喝口自来水,屋子里全是垃圾,躺在垃圾上。拉尿在裤子里。
有时会自言自语,有时会和猫说一下午的话,慢慢长夜,独自和已故的姥爷说话,是不是很吓人。有次我妈去给她料理屋子,做好饭,姥姥说:妮啊,看你爹,你看你爹吃的多香!吓的我妈背后一阵一阵。
姥姥没有了希望,没有了盼头。
整天老泪纵横的念叨 : 哎呀我可疼了×××(我大舅小名)了,有好吃的都紧着他。我寻思他们的爹爹瘫痪了,他是长子啊,期望他为我撑起这个家,你说我一辈子为了啥啊,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,才遭这些罪。我想×××(我大舅小名)啊,我好几年没见他了,就隔着两条胡同,他就不能来见见我吗?我想他啊……呜呜呜……
姥姥这种想当然、无底线疼爱自己儿子的想法害了她。
最后呢,又期望亲戚与乡亲邻居们的舆论导向能让儿子们良心发现,真是莫大的笑话与讽刺。
把自己应有的权益搁置,对儿子不敢提任何要求甚至想法,满怀信心觉得儿子会凭良心养她老,不至于做太难看的事。
结果,难看至极。
自己从来没有正面过自己的基本住宿问题,没有主动争取过自己的基本养老问题。
没有主动把孩子们叫在一起,交代自己的房产,争取本该就属于自己的大北屋。
她只是觉得,自己,只是住在儿子家的一个老妪,而已。
终于,有一天,小舅早上送馒头,发现姥姥从床上掉下来了,头磕破了,已经没气了。
然后,就是发丧。
姥姥一直向往的、本该就是她的那个大北屋的门,终于,被打开了。姥姥的棺材停在那里,布置成了灵堂。
当天两个舅妈就骂仗了,谁也认为谁是最孝顺,谁也认为谁吃亏了。
葬礼上,大儿子,小儿子,大儿媳,小儿媳,大孙子和媳妇,继孙子和媳妇,还有小孙子,都到齐整了,披麻戴孝,白花花一片,好不热闹。
大舅哭惨了。
办完葬礼第二天圆坟,两个舅妈动了手,大表哥也要揍他的婶婶。妈妈拉住了她的侄子,让他们不要打了。
………………
妈妈痛苦不已,每到现在回想起姥姥都泪目……说你姥姥没有慢性病,身体硬朗,腿脚利落,就是脑子稍微迷糊了,如果有好的环境,好的照顾,再活十年也没问题啊……
有狠心的儿女,没有狠心的爹娘。
姥姥糊涂的一生,归根是太在乎自己的孩子,太维护孩子所谓的面子。
我慢慢也长大了,这件事对我的启发与影响很大。
对这事我不认为是舅妈的问题。儿媳跟婆婆不睦也不稀奇,大舅妈有怨恨也可以理解。
根本就是是两个舅舅的问题。
你们是亲兄弟,为什么不能坐下好好谈谈,不管是你的房子他的宅子,你的不是,我的过错,在老人温饱面前,我们都退一步。让她老人家先安顿晚年,老有所依,给一口热乎饭。她是我们的娘啊。就是要饭的上门讨食,你还给口饭呢。
如果你硬要赡养自己的母亲,你的媳妇白眼也好,恶语也好,要挟也好,威逼也好,总不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杀了你。
所以你们气派的房子装不下一个生你养你的、受尽了苦难、年轻就守寡的母亲。所以,你们能不顾别人的耻笑与自己的良心,不管,不问,不近身。
你们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?
你们后悔不迭,嚎啕大哭,痛哭流涕,泣不成声,捶胸顿足。
是想对外界证明 : 我也是人,我也会心痛,我也身不由己,我也不容易啊。我娘走了,我也难受啊!
呵呵。原来你的心,会疼啊。
想起姥姥那句话 : 这人啊,谁不想好啊?你得有那命。
你有啥命,就撮凑起啥人。
你没有好命,就撮凑起来这帮人。
撮凑来,撮凑去,撮凑了这些事。